仅默

阳光而正常的普通人。

求之不得,得非所求


·半架空非完全写实
·有原创角色
·英灵生前
·角色崩坏注意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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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末,天气还未回暖。除了穷人家着实拿不出几件蔽体的衣物外,人人都将自己裹得暖实得很。

李书文虽是武者,体魄比常人不知结实几倍,但依然长袍外套一样不缺。因为练武是相当忌讳受凉的。

他如今正是名声渐起四处云游的时候,短暂地寄居于他乡,在远离省城的郊野寻了处便宜的居所。

不过他对此却相当满意,能够避风挡雨、有一处宽阔的庭院、练武不会恼人清静亦不用受俗人干扰。唯一的缺点是离省城确实有些远,他一无马二无车,来去很不方便。

倒不是身体受不了,毕竟比起从小练身子骨受的苦完全不值一提,一去一回气都不带喘。只是会耗费许多时间。正午出门,耽搁一会儿,大概就得太阳完全落山之后才能入门。

今日就是如此,去省城购置粮食,顺道打听其他武人的消息,走在半路太阳便只剩下一半了。

最近盛传一名剑客,被夸张地形容为聂政转世。无人知其来历,无人知其相貌,只知一夜喧嚣一个小军官府门再无活口,军官在卧室中央被一剑枭首。

而那个剑客则在黎明前悄然匿迹,留下满地尸身。

若还活着,定要将其找出,好好比试一番。

李书文这么想着,就开始在脑海中构建起剑客的招式——干脆利落,杀意淋漓。

越想越兴奋,就加快脚步,手上开始一一比划起应对的策略。连带着不由自主地露出畅快的笑。

若是还有樵夫一流从这山间小路经过定是要被唬得掉头就跑。

兴奋间天色已暝,远远就能望见那简陋的居所。

以及,倒在门口的人。

李书文动作一滞,健步上前赶到门口。翻过那人才见他出气多进气少,再任他趴在这郊野活不过半个时辰。

战乱年代,有人死伤是常有的事,平时的百姓如果见到有人倒在自己门口,绝大多数会视若无睹。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几张嘴都没法糊,哪还有空闲管个要死的人。

更有甚的嫌碍事把这人扔去胡同小巷都说得过去。

但李书文不可能为之。

他纵览这人全身,披头散发,大小伤口许多处,衣服都被划得不成模样。好在伤口全部不深,血也已止住。他才挑选着这人身上完好的地方,果决地抱去了屋里安置。

已是夜晚,再赶去城里就医不太可能,加上他自身也并不擅长医术,只能为其随意准备些吃喝。

李书文保持了几十年的良好作息,了事后快到深夜,便大咧咧地打算睡觉。

随意拿了多余的被褥就裹着在外厅的地板上睡了。并非说他刚救了个陌生人回家,回个身倒头就睡毫无戒心。只因自己没什么能让人可图的。

加之艺高人胆大,就算那人要起歹意李书文也自信能瞬间清醒将其制服。

和其他武术家不同,他的威名和武功有相当一部分是实打实地由人命堆砌出的,尽管自身并不怀有恶意。

那人第二天很早就醒了,嘟囔着要喝水。若非李书文早起练武前去瞧了一眼,他大概会念叨好久再陷入昏迷。

被喂水时也没有睁眼,半坐起,大口喝尽后又咣地躺回去,一言不发。

李书文看着他的泥脸看半天没看出名堂,也不问些什么,再拿杯水来就自个去院子里打拳了。

未算时间过去多久,李书文满头大汗地停下练习。

转过头看见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坐在小马扎上盯着他,衣装上斑斑血迹已经干涸,整个人邋遢破落。

李书文用白褂的袖子揩去额头的汗水,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随口说。

“看得出你以前身子骨硬朗。但现在旧伤未愈,体虚,衣不蔽体易患风寒,也有损脸面。不过附近少有人迹,后者的顾虑可以略去便是。我仍有几件练功袍,清洗身体后你先穿着。”

那人从马扎上起来,跟着李书文进了屋。

等李书文喝完水才像刚思考完一样,慢吞吞地回复。

“那个,恩人可有女子衣物?”

同时象征性地理理衣服,单手搂肩抱住胸口。

李书文愣了一瞬。分明先前毫不扭捏,一直穿着男装,却是女子?审视地看了她的泥脸一眼,低声念到:“没想到这我竟看走眼了。”接着如同听到趣闻似的低沉地笑出声。

“恩人不敢当。另外据何判断一个独身武夫会备有女子衣物?”

“……方才不清醒,还请勿怪。”

李书文在屋里进进出出收拾物品,随后给自己泡茶,将女人单独落在厅里站着。女人也不抱怨,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。

半晌后李书文坐下休息才想起来还有个人。

“让女子穿大男人的衣服确实不当,不合身暂且不论,心中也会考虑名节对此有所芥蒂吧。先给你购衣,待打听到你家唔——”,他顿住了,话锋斗转:“我做不出将虚弱的人逐出门外的残忍之事,伤好前便容你在这。那也就不急这几天。昨日刚去省城,隔几日再去替你准备衣物。”

“我只是个死人啊。”

不知想到何事,女人突然垂下头低落地喃喃。

李书文云游时见得多了,落到这种地步的可怜人,经历大同小异,早已数不胜数。

他丝毫不谈论、不安慰,平稳地喝着自己的茶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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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伙房烧完热水已是黄昏之后,李书文盘腿在院内,仰望漆黑的夜空。

“不好意思打搅您了,太过宁静我有些不安……能请您陪我说说话吗?”伴着搅动的水声,女人的话从房内传出。

“无碍。”

“小女名笋,不知恩人怎么称呼?”

“李书文,字同臣。”

“李先生?”

虽然李书文并不怎么喜欢西洋化的称谓,但也不愿在这种时候坏人兴致。“嗯”地应了一声,等待她的下文。

大概是夜晚多情,加上濒临死亡的感慨与迷茫。名叫笋的女人细声讲述,或者说倾吐自己的故事。

山贼屠村,做尽一切穷极想象的恶事。她换上男装减低他人注意力,与些许相似年岁的人在长辈们拼命下逃出,却各自走散。只得以泪洗面,蹒跚于荒野,不时回望黑烟滚滚火光冲天。长久奔波倒在一处人家前。

李书文听完,仍旧看着夜空,沉默着不知说什么。半天憋出来一句。

“身为女子,你已算坚强。”

“举目无亲、更无家可归,半身已然入土,只是一具活尸罢了。坚强又有何用?待至伤愈,就离开李先生家,顺其自然。只是可惜白费了李先生的一番照顾,希望您能原谅。”

“……”

笋的话没有等到回答。正巧沐浴收尾,就换上练功袍,收拾完出伙房。发现院子里已空无一人。

李书文正在整理床铺,见穿着大一号衣服的笋进门。

“早些歇息,平素保持适量的活动,身体会痊愈得更快。之后若无缘,就是再不相见。”

说完摇摇头,离开卧室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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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上,李书文是个无趣的人。

无论是自身的认知,还是他人作的两三评价。

一日三餐,整理内务,除此之外几乎只有练武这项活动。不好酒色亦不好玩乐,最大的爱好是和强者比试。

不仅是爱好,更是人生里唯一一个追求。

如今看来,无趣的人又多了一位。

每日练武的时候,笋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。红发的严肃青年将一杆六合大枪刺得虎虎生风,跺脚撼地闷响不绝。不远处的小马扎上则坐着一位似乎是弟子、清秀过头的奶油小生,面无表情地盯着其一举一动。

这些全被框在并不算广阔的院子里,环绕青山,说不上美,却格外怡然。

李书文练武时很少关注外界活动。

起先他发觉当自己停下时笋没有在院里,取而代之的是湿润的饭香。

得到的答复是“被救下性命,仅仅作为病人吃闲饭太令我羞愧难当,所以帮李先生处理些许简单的杂务。您不也说我需要活动吗?”

李书文觉得有理,恰好也能延长练武的时间,一举多得,就没有阻止。

随着几日过去,笋似乎开始变得多话,尽管还是一种常常神游天外的迷茫状态。

她大多都好奇地在打听李书文的故事,鲜少谈及自己。也只有一两次明确地表达过情感。

“恨意,不怕您嘲笑地说,我自然是有……恨不得将那些贼人亲手屠戮、抽筋扒皮,注视他们求饶、哀嚎、悔过,方解心头之恨。”

李书文讶异地看了她一眼,她依然面无表情,浑身上下仍旧是股病弱女子气息。

他刚皱眉说“这般仇意过重于身心无……”就被笋细声细气地夺过话头。

“我身无长物,不过抱怨而已。何况心死,亦非仇怨能治。是我失言了。”

李书文只好作罢,暗自对她多关注三分。虽然非亲非故,但他不想仍处于自己照顾下的人做出什么过激之事。

何况,他清楚地知道她有所隐瞒。

不因别的比如话中有纰漏等原因,只因为他是一流的武者,早些天就看出名叫笋的女人并不像她表现出的气质那么柔弱。只是不知道到了哪种程度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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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日,李书文一如既往起得很早,刚扎完发辫没多久,笋也披散着长发从卧室出来。

“好生收拾一番,今日该去省城替你准备衣物了。你得跟去自己挑选尺码。”

笋没有什么意外地点头,刚动了动,又沉默了一会儿问。

“请问……您能帮我扎头发吗?我的指上也还有伤,并不方便理清……”

“转过身去。”

李书文毫不含糊地答应下,注意着不去触碰头发外的其他地方,一板一眼地将她脑后的长发编成与自己相差不多的麻花辫。

笋把玩着自己的辫子,对李书文道了声谢。随后打理打理就跟着他出门。

与一方小小的院子不同,省城里是热闹得紧。石砖铺成的主路算不上宽敞,两侧顺道而去凌乱地摆着各样的小摊,茶馆饭馆传出嘈杂无比的声音,青楼女子靠在二层的栅栏上不厌其烦地吆喝。

不时有那么些穿着西装的洋人大摇大摆地经过,弄得平民百姓不断瞩目。

让过一队骑着洋马儿的人,李书文分开人群领着笋继续向里走,寻着估衣铺去。

“量体裁衣耗时太长,旧衣服你不会介意吧。”李书文突然想起来,这么回过头叮嘱了一句。

“您能为我如此尽心尽力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。”

本就预料到她不会提出意见,因此李书文没有过多在意她的言辞,双手揣在袖里径自在前面领着。然后转入没铺地砖的泥土岔道,稍走几步跨入一家店铺。

店里还有几位客人,店主看了这边一眼吆喝了声。

“诶哟好一位英武的先生和俊俏的先生,客人您先往里边儿看!”

李书文让笋去挑选比划。

店里夏装冬装全部都有,旗袍洋装也样样不缺。为了节省时间,笋没有一一分辨,一眼略过挑中一件旗袍,近前看也合身,立马决定就是这件。

李书文去付账的时候老板虽然有些吃惊,但却灵性地转口不停吹捧他眼光好,这件衣服几成几成新、面料多好、以前的主人又是哪家的贵人。

李书文听过则罢,借了他们店里的地,让笋去帘子里换衣服。

笋是穿着浅色的旗袍,简单理过头发后就披散着出来的。本身看去年纪不大,披散头发也说得过去。

店主又忙不迭恭维起来。

“这可真是位美貌的姑娘,我刚是瞎了眼才认错。瞧衬得我们这店里的衣服都高贵起来了!您出去绝对会被人认成哪户的大小姐,怕是那些穿得比染坊花的洋婆子都美不过您。”

笋似乎有些害羞地低低头,隐约朝着李书文身后躲。

李书文示意后就带着她离开店铺,身后还有店主“我们这儿的衣服多适合您,下次还来啊!”的声音。

却是大门未出就被人堵了回来。一帮子青衣地痞抄着刀挡住门口,领头的和跟班逼得他们向店里退。

李书文不动声色地横跨一脚完全挡在笋的身前。

两人脸上都未有多少惧色,其他客人反倒鼠窜着躲在各种柱子后面。

领头的地痞扫他们一眼就不再理会,径直把脚踹上店主的柜台恶狠狠地吼道。

“买财神了!买财神了!你这家伙,老实点别让我动手!”

“我我我买过财神了啊大爷!昨天不刚来收的吗?”

“昨天是别的香堂!今儿个这地盘归我了!”

店主方才的巧舌如簧也不见踪影。只能慌慌张张地打开钱箱抓出一把铜钱递过去,被地痞嫌少猛得打翻,抢过钱箱就走。

店主拽住他们衣服苦苦哀求他们哪怕留下一点也好。

笋拉拉李书文的袖口,凑近他的耳朵问道:“李先生您的功夫应该不惧他们,不出手吗?”

李书文先是被耳边突如其来的热气吓了一跳,才咳一声摇摇头。

“出不得手。”

他唯一做的是稍微靠近,在店主被人恶狠狠踹飞的时候接住他,之后看着一伙地痞潇洒离去。待店主站稳,他才松开人重新迈步离开。

笋看看无奈的店主,快步跟上了李书文。一直到找家饭店坐下来,才再次开口。

“为什么是出不得手?”

“护他一时,护不了一世。你看未曾见血——这是他们各自的生计,连衙门都不管。随意插手只会愈来愈复杂。何况无所作为的流氓,提不起我动武的兴趣。”

刚说到这李书文透过店门看到门外聚集起半圈民众,正中有个弄枪的艺人正在表演。饭菜上桌他都没有注意,一直半眯着眼打量卖艺人。

枪扎树叶、枪扎巨石,穿插着晃眼的枪花,引得围观之人频频叫好,最后一枪稳稳扎入地中,绕臂收功。

“嚯——不错。虽是卖艺,仍有几分真本事。”

李书文赞叹道。

他本人毫无察觉,笋则注意到他露出了一个兴奋的笑容。与素来见到的冷静理智模样迥然不同的,像狂兽似的笑容。

见到李书文陌生的一面,那一瞬的感觉甚至让笋不适地挪动了一下身子。

李书文回过神来发现笋在等他,饭菜一口未动,本该完全收敛的笑容不由自主漏出那么丝毫,轻哼一声率先动了筷。

门外的艺人一波表演完刚捡干净地上的铜钱,准备开始下一波,民众就哄闹着散开了。一队衙门的官兵一窝蜂冲过去,拿着通缉画像沿街挨个察看。见那卖艺的则二话不说当作了嫌疑人打算抓走。

以学武人的血性他自然不肯,一口气打翻好几个官兵。然而最终却被洋枪指住脑袋,逼着跪下被绑上。

“有本事、有勇气是好,可惜不一定成事。他大概以后练不得武了。”

“是吗?”

笋听到李书文的感叹,有些疑惑地歪过头。李书文没有继续解释,吃起了菜。

当他们再置办完其他杂物,回到家中时已经将近深夜,互相不多话就各自睡觉。

随后便维持着前些天的规律,一人练枪练拳一人收拾杂物。

笋身上的伤口浅得快看不见,只是肤色还有些苍白说明身体尚未痊愈,但做起事情来已经轻松熟稔许多。

偶尔李书文会去省城,笋就不再跟着去了,在屋里等李书文回来时从他口中了解最近的趣闻。

一直如此过得相当悠然自在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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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官兵上门。

李书文练到一半,便有人吆喝敲门。

笋本打算去开门,被李书文制止住。他自己扛着一杆枪,汗也未擦就去开门,面对着门外十数名拿大刀别洋枪的官兵,横在门口不在意地问道。

“唔,不知各位来此所为何事?”

身穿官服,披着漆黑披风的都督从人群正中走出,对李书文行了拱手礼。

“本来出城搜寻犯人线索,见此竟然独有一户人家,就来盘问。没想到是人称‘神枪李’的李书文大师在此,多有打扰。”

“过誉了,那些只是世人闲言。”

“好,李大师谦虚。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,你一定听闻过先前那声名显赫的剑客吧?”

李书文顿时来了兴致,一股慑人的英气攀升而至。

“哦?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剑客吗,我特别想与其交手啊——竭尽全力、你死我活、抱着杀害对方的觉悟较量!你有消息?”

都督身后的官兵被吓得退了一步,手握在了刀柄上。

都督摇摇头,无奈地说:“没有,根据街坊三言两语画出的画像完全不对。所以想问问李先生是否有见过可疑的人?”

李书文还在沉思,笋就悄悄地走了过来,挽住他的手臂小鸟依人地靠上去。

李书文身子一僵,打算把手抽出,虽然是留了余力怕伤到对方,但使用的力道也绝非寻常人能止住。

却惊讶地发现手臂纹丝不动,被牢牢地搂在怀里。

都督惊疑不定:“这是……?”

“我家先生平素练功如同疯魔,从来不关注外界的事,您想要从他口中问出点什么恐是难于登天吧?”

“……这位夫人言之成理,是我了解李大师不周了。”

“我观摩先生练武时曾见,有人向河边去。既非渔夫亦非信使,您可沿河附近查查。”

都督一喜,向笋和李书文道个谢立马率一众官兵离开此处,快步向河的方向赶去。

李书文一开始是打算询问笋所作为何,但当她的第一句话出来后就保持沉默,全程一言不发。

笋松开李书文的手臂,去屋里取手绢,准备给李书文擦擦汗。

李书文逐渐从一动不动的状态退出,扛着枪身躯略微颤抖。笋靠近时发现异样,驻足在数步之外。

“哼……哈哈哈…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
李书文是畅快地仰天大笑,其声洪亮,震悚山林。

良知与理智顷刻消失,红发的恶鬼于此刻打破了桎梏获得解放,何等霸道狂放,何等酣畅淋漓!笑声仍在山间传响,余音未绝,李书文就陡然转身,枪出惊鬼神,直直扎往笋的面门。

杀意骤至,笋却波澜不惊,将手中绢布举起,电光火石间缠上枪头猛地卸力将其别开。

枪首擦过,手绢安然无恙,唯有笋落了几缕青丝。

李书文没有乘胜追击。

笋露出了好几周来的第一次笑容,宛如绽开的冰山雪莲。

李书文仍保持着扎枪的动作。

“最后还是没瞒过书文呐。”

她上前几步,站在李书文跟前。微笑着仰头用手绢擦去他面上的汗,顺道理开他些许垂下后黏在额首的红色头发。

李书文用漆黑的双眼直勾勾的凝视着笋绝美的笑靥。

“精妙的手法。”

他没有在意改变的称呼,也没有立刻诘问什么,只是格外高兴地回想刚刚那一瞬后赞叹道。

半眯着眼似乎还在回味,连彼此之间呼吸可触都抛在脑后。

“呵呵……书文可是不解风情?”

笋调笑着擦净他下颌最后的汗,转身回屋。李书文收枪望着她的背影,先前的狂意不在。富有理性的武术家又重新回到此处。

“屠人府门是你做的?”“你已有答案。”

“先前所倾经历是假?”“真真假假混杂其中。”

“你尚有剑?”“自然。”

“待你痊愈,我会再次讨教。无关任何经历、无关任何情谊、只为厮杀。”

笋已经迈入屋中,没有回答。

李书文动动筋骨,把六合大枪向旁侧一放,又回到院子中央打拳,到嗅着米饭的气味才堪堪停手。

笋摆好简单的饭菜和碗筷,等着李书文。

被发现身份后她就收起了柔柔弱弱的气质,虽然还在做着杂务,一举一动中却多了洒脱潇然的意味。

她大方地坐在李书文对面,眉开眼笑。

“小女子笋,恭候恩人动筷呢。”

李书文没有搭理她。闭眼坐着不知想些什么,半晌才做好决定开口。

“你我将成对手,以后此类事情就免去了吧。”

“不行,一命便是一命。何况书文你亲口说过,要到我伤好之后——”,话头一顿,她也不笑了,面容清冷地继续道:“才算是再无因缘。”

“唔……”

“好了,吃饭吧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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仿佛都忘了上次的对话,此后两人相安无事。

只是没了伪装,笋更为活跃。而李书文,大概是有了共同语言、特别的身份认同感,倒是和笋之间多了好些话,少再绷着脸,常能看见笑容。

笋苍白的肤色变得越来越红润,看上去与健康人一般无异。但每次李书文急着邀战,她都执拗称自己身体仍然很虚弱。

久而久之,李书文邀战的频率减少了,神色间多出几丝纠结。

尽管李书文现在已经不用亦无法给予笋更多的照顾,她却习惯似的安然帮他料理生活。

李书文只得减少自己练武的时间,先手处理干净部分事物。

笋没有说什么,但多出来这么些的闲暇,加上身体无恙,常常给李书文打个招呼就独自进省城了。

到后来,甚至招呼都不打就悄悄消失。

这天她回屋时李书文叫住她,皱着眉问。

“你平时都去省城做什么?”

“嗯?书文担心我吗?”

“是。”

似乎没有预料到李书文这么直接,笋一时无言。李书文看着她,又补充道。

“其一,既然自称身体虚弱,就少出门在外好生养病。其二,约定与我比试,在此之前最好别生额外的是非。其三,我担心你在谋划什么。”

“我现在可是毫无伪装的女孩子呢,闲暇时间去城里逛逛首饰、赏赏花灯、买点糖吃很正常。嗯——如果遇见恶霸地痞,顺道伸予百姓援手。”

“我不是给你提过不能随意出手的原因吗?”

李书文很快地就被转移了注意力。

“哼,一帮鼠辈而已。断其手脚,伤其眼喉,何能继续猖獗?若非不愿惹上衙门,他们定要人头落地”,笋想了想,又接上一句:“末了报上你的名头。”

他就奇怪为什么最近自己的名号变得有点广为人知。他平复了一下呼吸,重新转回话题,平淡地说。

“不影响届时你的发挥,任你折腾。可别浪费了我的期待,轻而易举死在我的手上。抑或中途逃走。”

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:“……断然不会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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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后来笋是在大雨滂沱中,于省城外的沙地上找到重伤的李书文的,不远处还躺着另外一个人的尸体。

李书文散着头发,血流如注仿佛地狱的夜叉,一步三跌倔强地往外走。

背后作为决斗象征的大篝火在大雨中毫无熄灭迹象,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,拉长李书文的影子。

笋没空管那具尸体,立刻冲去扶住了李书文。

他已经神志不清,刚得到支撑就差点晕过去。她二话不说横抱起他,飞速赶进城里一脚踹开医馆的门。

“医生呢!这里有重伤的人!中医洋医都赶紧出来!”

宛如鹤唳乍起,穿破哗啦雨声响彻整个医馆。

医生慌忙跑过来时见到笋怀里李书文的模样,也不多说,立马进入状态各自抓来瓶瓶罐罐和治疗器具。

等到李书文的状态稳定下来,才无奈地责怪了两声。

“姑娘下次别这么冲动,如果惊扰到其他病人就坏事了。”

“抱歉,着实太过焦急没有多做考虑。”笋倒也承认得干脆。

“这位大师身体确实结实,虽然表面看过去伤得严重,实际上施用些药物就没有大碍了。”

结账开过药方,笋拒绝了医馆人员帮忙的提议,独自背着李书文离开医馆迢迢地赶回屋。

将他放上床后自己就坐在床边守着他。

李书文不愧为一流的武者,没有多久就悠悠转醒。见他醒来笋毫不客气地嘲笑起他。

“现在可算轮到你了,看怎么着,我俩都是伤员了。放下狠话,要我注意别生是非,隔几天就自己去和人比武被我抬回来了?”

“……若不是你将我的名号传大,又怎么会被人打上门。”

“看你可没一点不高兴的情绪。”

“哼,能和此水平的强者交手求之不得。对我而言,武道之探索就是在生死的境界上危行的。”

“赶紧起来换衣服,床都打湿了。”说着笋就架着李书文的手臂把他从床上拽下来。

以往是笋睡卧室,李书文在外厅将就。现在的情况,恰好反过来。

虽然起初他不大愿意,但笋却意外地强硬,连带一股煞气都有所泄漏。

李书文拗不过,晚上一边想着周转这么久这床又归属于自己了,一边陷入安睡。

第二天李书文就像没事人般起床该做什么做什么。

笋抱臂靠在院墙边,不住点着脚尖。终于在李书文大约刺出第一百枪时不耐地扯下一把树枝,忍不住开口。

“你忘了昨天你的模样?不好好歇息摸什么枪。”

“拳法、枪法一日不可怠。昨日不过小伤,无妨。我早已习惯。”

“刚过一夜罢了,浑身上下无一处调理好,你能练个何等名堂。”

话音刚落笋就没了身影,无声无息甚至没有惊起先前折下的枝叶。

下一刻就出现在李书文身侧,趁其不备一掌劈向他的手腕将枪打掉,旋即立马后退。李书文却反应不慢转身跨脚用马步撞进笋的怀里,下意识便是顶肘。

笋偏身躲开,剪步侧挪撩掌打高他的手臂,同时找准空门另手攻向肋部。李书文同样空了只手,探前擒住肋前的手腕。

他刚准备反攻就被一记暗脚踹在腿弯,不得不松手调整。

笋趁机赶忙拉开距离。但李书文好似并不打算放过她,她还没来得及绕步就又被近身,招招破门。

她卸力不过就被压在墙边,李书文一拳轰在她脸侧的墙上,留了个淡淡的拳印。

还未等李书文说话,笋不知何时手上捡了树枝,反手翻花自下而上刺往李书文喉咙。他登时撑开墙一个后跃回去,堪堪挑起方才被打落的枪。

形势逆转,李书文柄还没握热,就发现笋幽灵般绕到他的身后。

树枝作剑,好似灵蛇出洞作势要穿他后脑。他枪尾后挑挡开树枝,举枪反身抡下,却打空落在地上造成一声轰鸣。

笋调整步伐飘然上前划他手腕,不成又削他喉咙,仿佛灵活的猴一刻不停地连环进攻。

李书文咬着牙仰头避开喉咙前划过的树枝,下一刻却再次遭了一记暗脚。

伤势未痊下盘功夫比不过笋,猛地跌落在地。

笋顺势狠狠地一把骑上他腰,树枝“嗖”地插进他脸侧的地里权当报复。

垂下头来,让长发弯弯曲曲搭在李书文脸上。

似笑非笑。

“书文,听话。去休息。”

“哼……哼哼哼……”

李书文低沉地笑了起来,浑厚的嗓音如同闷雷在喉咙中打转。他眉眼中的纠结少了几分,取而代之的是凛然、是快意。

他用手肘撑起半个身子,凑近笋,瞪眼与她对视。

“如此,我便从你一言。——下去。”

笋抽出树枝从李书文身上爬起来,在一旁盯着李书文起身拍干净身上的灰尘,老实地坐在马扎上看风景。随后才扔开树枝,去给他泡了杯茶。

虽是暂时止住了李书文的锻炼,但其他方面她也没有什么理由干涉,一切如常。

只不过在李书文安静下来的这段时间,她不时消失的情况越来越猖獗,频繁地见不着人影。

李书文不闻不问。每次她回来的时候他只打量她一眼,再自个悠闲地喝着茶。

唯有一次他问她:“你的伤可好了?”她说:“先关心你自己吧。”

他扭动脖子,又提了提肩:“唔——快了,距全盛不远了。”

她白他一眼:“抱歉,那我的伤好不了了。”



·
从李书文救下笋的性命起,到现在少说也有两三月。

冬季最后的尾也收了,该春天迈着温雅的步伐轻俏到来。可出人意料的是,当人们都开始期待有个好气候,带来好收成时来的却是一股急匆匆的倒春寒。

李书文坐在庭院里,看青山表面零零星星的植藓,好几日等不到漫山翠绿。

感慨着天公不作美,喝上口微苦的茶。

最近他与笋交流得少,除了吃饭的时间、睡觉的时间外几乎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,做了什么。

或许只有笋还在关注李书文有没有好好休养身体,但其他的笋也说不上他还有哪些活动。

这日夜里,冰凉的夜风刮得庭院周围的树哗啦作响,接着是满山零落的树掀起粼粼叶浪,声势骤起如若萧瑟琴声。

——就没有其他任何动静了。

笋今夜没有在屋里,而李书文同样不在。只剩下浓云散开、洒在院子里清冷的灰色月光。

省城里家家户户将门窗锁得牢靠,无鸡鸣、无犬吠,连打更的声音都没有。

仔细察看才能发现各条小巷岔路影影绰绰,仿佛流动的墨水绘成一张网。再仔细看是衙门的官兵衔枚疾走,发出窸窸窣窣声响。

领头的都督仍旧是深蓝的官服、黑色的披风,腰间系着把洋枪。

几个月了,他们打点各种关系、联系外地获取资料、连夜处理分析,才知道那剑客根本不是横空出世。而是很早之前就有过他活动的迹象。

遇害者皆是住所之人无一活口,且必有一人被枭首。只是遇害之人是逐渐从不知名升至知名,到了此处此次目标就是一举轰动。

最后,他们是奇迹般地预测到了下一个极有可能受害的人,是比前个死者只贵不贱的官员。

幸好有备无患做了布置,刚收到暗号就即刻出动。

可惜终究是晚了一步。

当他们赶到的时候只剩两个人了,官员吓得失禁瘫坐在地,黑衣蒙面人持剑抵着他的喉咙。

都督拔出洋枪直指剑客。

“住手。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?”

剑客环视了周围一圈跟着都督拔出枪的官兵,毫不在意地说。

“嗯——践行正义,斩罢宵小算不算。要说你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些勾当,那我得开怀大笑了。正好你们也愁牵扯太多不便动手吧?我快刀斩乱麻地替你们收拾掉,你们也不用惹上麻烦,有何不好?”

“你没那资格,正义不是由你说了算,亦不该由你裁定。留他性命交予我们政府,自行认罪,你还能减轻责罚。”

都督面色肃然,手中枪口死死地瞄准剑客的头,同时不忘与剑客辩论。不过他是撒了谎的,若这剑客被捉住,无论如何必定难逃一死。

“都督大人认真过头了,我不过这么一说。我的目的和正义无关,只是单纯的、恨意、仇意、杀意!以及比肩食人的妖、屠人的魔之恶意。我是从阎王眼皮底下逃出来的鬼,仇怨的毒是我游荡在世间唯一的理由!每一位为这份砭骨的痛提供材料之人,都将被其拉扯入阴曹地府。那么,都督大人与诸位兵爷,可是做好降伏恶鬼的法事了?”

风过,撩起剑客的衣摆倒似乎真有几分鬼影。

“啧。”听到这般疯狂而令人悚然的话语,都督握枪的手冒出冷汗,却一步未退皱眉而道:“我们知道你武功高强,自认没有完全把握捉住你。所以早些时间就寻求了同样名气正盛的强大——”

都督话未说完,人就穿过包围圈出现,站在都督身前打断了他的话。

烈火般的一袭红袍、一头红发。扛着巨大的由布条缠住的长柄兵器。不是李书文,还能有谁。

剑客的身影一僵,掩在面罩下无人看见的面容煞白。



·
——那是李书文败后喝茶修养的时间段。

都督再次找到了他。

他穿着练功袍为都督开了门,这次只有都督一个人。他邀请都督进了庭院,为他搬来一张椅子。但都督没有坐下,他四处张望一番。

“真是稀奇,贵夫人不在?”

“她……最近去省城比较勤。”

“哈哈哈,一定是去置办各种杂用品了吧。李大师还真是有位好夫人,端庄秀丽还格外贤淑。”

“打住吧。有事不如直接道来。”

都督尴尬地清清嗓子:“是这样,大师身手非同小可,我想恳请大师出手帮个忙。捉拿一位犯人。”

“捉拿犯人是你们衙门的本职,寻外人帮助不合规矩。仅仅如此的话,请回吧。”

“等等,是那位您感兴趣的剑客!我们千辛万苦抓住了蛛丝马迹,但担心捉不住他,为求万无一失诚挚地希望您来助阵!”都督急得用上大量的敬语。

李书文沉默不语。

久得当都督快要灰溜溜地放弃时,李书文望着院外叶稀的树以及其被折断的树枝,只绷着脸沉沉地应了一个字。

“好。”



·
——万籁俱静。

都督没有说话,剑客没有说话,李书文也没有说话。

最终仍旧是剑客打破了死寂,一剑封喉并把那人的尸体踹向都督。紧接着飞身而起,一言不发跃上周围的墙壁房顶拔腿就跑。

“你!”都督吼了一声扔下枪接住尸体。周围的官兵朝着剑客的背影不断开枪射击,但在其身法的灵活和房屋的遮挡下一发未中。

其实李书文是有把握救下那人的,但他没有动手,任由血溅当场。

直到剑客上到房顶的一瞬间,他猛然扯开枪上的布,速度不逊于剑客地蹿出。

论轻功自然比不过,所以他是不顾环境也不顾他人地撞入民居、室内,也不顾是否有人听见地留下一句“抱歉”后将此当作捷径追赶剑客。

双方甩开了所有人,留下一路狼藉。

终于在半柱香后,剑客闪落在地,正欲再次腾空跃起却心中警铃大作骤然刹住,后跳数步。

须臾间破空声到来,一杆大枪被扔过来,“咚”地插进墙里震下满地的墙灰,枪杆横在剑客面前阻挡去路。如果反应迟上半分就是凶多吉少。

剑客本打算转身换路,但心中一狠铤而走险起剑欲斩断枪柄,没想到李书文速度奇快已经赶到。

抢先握住枪柄便是横扫,苍龙摆尾,在墙上犁出一道深痕直直劈向剑客。

剑客立剑而挡,被巨力抽退数米。

各自喘着粗气,李书文端枪矗立原地,剑客负手背剑,脚步轻缓地绕其走动。

李书文笑了一声。

“再问一次,你的伤可好了?”

剑客没有理会。

“呵,不给予回答吗。那多话一句——我的伤还未全好。”

剑客脚步稍滞,又瞬间恢复。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。

“伤……好了……!”

伴随了片刻的无言。

李书文突然暴起,枪若猛龙势不可挡直闯剑客心口。剑客避过后,变幻着脚步上前拉近距离,李书文却又迅捷地撤步回枪调转枪头,倾斜着挑枪进攻。

剑客却是反手握剑将其横架,灵活地脚步又一变,仿佛水蛇似的下腰滑去另一边继续贴近。

李书文顺势将那枪一压用枪首欲划剑客双脚,被其跃起避开,即刻踩上枪杆跨前一步提剑便刺眉心。

李书文偏头躲过这直朝要害的招式,刚因感受到真切的杀意而感到血液沸腾、狂热的笑容开始展露时。

却看到剑客的双眼。

笑容顿时僵在脸上,脉搏的跳动仿佛也沉寂下去。

李书文有失水平地震枪将她抖落,她轻飘飘地落在地上。他的脑海被那双眼睛占据了,不知为何,怪异地觉得、肯定其中毫无保留空间地充斥着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……”的意味。

他凛冽的攻势慢了下来,少了几分气势与力道,逐渐压制不住剑客。

动武竭尽全力,出手必带死伤的李书文,第一次荒唐地想要留有余力。

剑客没有给他机会,趁此间隙发起了猛烈的攻势,一时之间逼得李书文连连后退。

剑客宛若狂风暴雨地挥舞着剑,干脆利落,杀意淋漓。真的如同她自己所说,像彻头彻尾的鬼,把素来自认恶鬼的李书文压得没有喘息之地。

疯狂地,一招接着一招、一记接着一记,没有停顿、没有犹豫。

但她的眼神却是疯狂中存有迷茫,一股脑地不知向谁询问着“为什么?”。

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死,独成一具活尸苟且于世?

为什么我要学成一身剑术,给予复仇前提?

为什么将复仇作为生存指引,起舞在尸首之上?

为什么要在我失手濒死,获得解脱时将我拉回?

为什么要护我性命,令我欠下生的债务!?为什么要在我虚弱时,令我感受有所依靠!?为什么要在我纯粹而恶劣的苟活中,加入多余的杂质!?

分明故意编造各种谎言,故意惹事寻人将你打伤,让你被规避在小院。

为什么你仍然会在我打算辜负一切约定、了结一切牵挂、背弃一切情感、结束最后的复仇、熄灭生的火光、自此消弥在世间时!

出现在我的面前!阻挡我!?

狂乱的攻势令李书文招架不住。

相差无几的高手之间是没有手下留情,点到为止的说法的。若不拿出全部十成功力,只会轻易落败。何况他伤势没有痊愈,无法游刃有余。

加上不知她究竟出了什么状况,自己已经留手,但她却仍然毫无保留地想要杀了他。

终于李书文脑中理智的弦在接连不断地应付杀招下绷断了。

赤色的修罗对上漆黑的幽鬼。

生死之境,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可怕力量,真正地抛开理性,无关任何经历也无关任何感情地享受起这场厮杀。

两人的比拼是风卷残云,尽情发泄。

他气势汹汹地挥使着六合大枪的枪法,一举一动携着虎啸的气势,不断压迫着面前的对手。她则灵巧万分地挪动步伐,舞弄手中的剑,配合着好似柔若无骨的身躯在霸道的枪法下进出自若,不时悄然带起杀招。

但当都督率兵赶到时,恰好看见李书文面目狰狞、纠结、混合着驳杂情感地一枪刺穿了剑客的胸口。

她的剑尖停留在李书文面前,无力再前。

随着长枪抽出,她握不稳剑,剑掉落在地。自己同样将要跌倒。

李书文即刻上前扶住了她。面容冷得像一张生硬的面具。

都督看着李书文扶住那个身份不明的黑衣剑客,尽管有些疑惑,仍旧高兴地祝贺:“不愧是大师,果然功夫了得!之后……”

又一次,李书文打断了他的话。

“她的尸骸应保持原样,由不得你们亵弄。交由我处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拿她的剑去当作证明。而且你们是未看清吗!?无名剑客,由李书文——当场——格杀!!!”

说完不再理会都督说些什么,把染血的枪和那剑扔一块。横抱起她的身体快步离开。

“我终究果然只是一个穷奇般的凶兽、无法满足的饕餮啊。被‘武’所缠,向‘武’而生,不会停下脚步,不懂欣赏其他任何美好的事物,这般混账又自私的怪物。李书文吗?吟咏风雅的名头,却可惜冠给了无赖。”

他抱着她越过山路往家走,一路上喃喃道。

她还未彻底失去气息,挣扎着睁开眼,抬手想要拉下自己的面罩。李书文单手将她搂紧,帮她取下夜行头巾。

以及已经完全湿润的面罩。

哪怕呼吸不畅,胸前的伤口隐隐作痛。她现在依然意外地很清醒,甚至还好笑地想:这伤真的好不了了。

她是个执拗的人,她只为了复仇而活,当最后的仇恨消失时也必定是她真正成为自己口中的死人的时候,因为那意味着十几年几十年的执着、信念和生命都成为泡影。

所以她害怕着大仇得报后迷茫的人生,害怕其他所有能让她活下去的东西,无论是糟糕的也罢,美好的也罢。

——她是故意在李书文留手的时候豪无保留地进攻的。她在逼他,逼他杀了自己。

李书文说自己自私,她何尝不是。将痛苦和纠结交给了生者,自己则像昙花似的谢幕。

她就像第一次展露笑颜那样轻松的笑着,看月光照过树枝将影子映在李书文的脸上。

她努力地伸出手,抚摸上李书文的脸颊,用大拇指轻柔地揩过泪痕般的树影。当然是揩不掉的。

她竭尽最后一口气,笑着说。

“抱歉呐,李先生、书文,原谅我……”

应该没有遗憾了吧——不,或许大概可能还有那么一点?这是她最后的想法。



·
李书文回到家,将她的遗体放在床上。来到院子里,用铲子一点点铲破石砖,直到天明挖出大坑,接着去抱出她的遗体仔细地安放在坑中。

他没有能献给她的花,便扯下发绳,扯断些许红发,一并交予她,放在她的胸前。

才缓慢地将土渐渐埋上。

之后他找了许久这居所的原主人,交付身上剩下的绝大部分钱财强硬地将租改为买。又购置许多竹的种子,亲自绕着居所种了好几圈。

最后在院中央搬来块巨石,用枪刻上方正的“笋”字。

再后来他收拾了行囊,应人之邀回那故乡附近去做练兵的教官。

那人盛情迎接李书文入府,让下人帮他卸下行头整理杂务,自个扯着李书文去了客厅。相当高兴并稀奇地和李书文谈天说地,大部分是在讲述李书文的传闻,并向他求证。

“同臣这次云游名声又是壮了一圈啊!不过名声大还是有些坏处,什么流言都出来了。这不,他们还有人说同臣你娶妻了呢!”

“……有人说是,便是吧。”

“哈哈哈,同臣心怀宽广,这等玩笑话也不介意。”

那人却只当李书文毫不在意流言蜚语,持有的是任他们去的态度。

李书文只能摇摇头,喝口茶。半晌品不出茶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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